【西南研究】张雨龙中缅老交界地区哈尼阿卡人橡胶种植的生态保护实践及其困境
发布时间: 2023-12-17 07:44:48    作者:米乐体育m6


  原标题:【西南研究】张雨龙中缅老交界地区哈尼/阿卡人橡胶种植的生态保护实践及其困境

  摘要:中国、缅甸和老挝三国交界地区橡胶种植业加快速度进行发展在促进当地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同时也产生了较为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国家和地方政府制定并执行了一系列解决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的政策措施,诸如哈尼/阿卡人这样的橡胶种植者也在国家和地方政府的生态环境保护政策实施过程中利用自身的地方性知识应对面临的生态环境问题。但橡胶种植带来的生态问题依然未能完全解决。这既有国家和地方政府环境保护政策本身存在不足和执行不力的原因,也有橡胶种植者对生态环境问题的严重性认识不足而不严格执行政策标准的原因,但橡胶种植者拥有的地方性知识在指导人们应对橡胶树这样的新物种所带来的生态问题时所面临的困境更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橡胶种植业在促进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同时对当地的生态环境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是不争的事实,怎么样才能解决橡胶种植带来的生态问题也是令人深思的。国家和地方政府都意识到了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的严重性,也通过实地调研和专家学者的建议制定了一些政策措施并付诸实践,但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至今还没有效解决,生态环境危机尚未消除。问题悬而未解或许有政策措施本身存在不足或不完善的原因,又或许有政策执行不到位的原因。有必要注意一下的是,关于怎么样处理国家和地方政府制定的政策措施不能很好地解决的经济发展与保护生态环境的矛盾冲突问题的讨论中,人类学家大都相信地方性知识[1]具备极其重大的价值。他们相信:地方性知识对于传统的一元化知识观和科学观具有潜在的解构和颠覆作用。[2]地方性知识不仅仅可以为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政策制定提供理论依照,还能够指导和引导人们的生态环境保护实践。然而,中国、缅甸和老挝三国交界地区的哈尼/阿卡人应对橡胶种植带来的生态问题的实践表明,无论是依照国家和地方政府的政策措施,还是利用自身拥有的地方性知识,都不能较好地解决橡胶树这个外来物种以及橡胶种植这种新的生计方式所带来的新的生态环境问题。因此,国家和地方政府为解决橡胶种植所带来的生态问题而制定的政策措施存在哪些不足或是否执行不到位是需要探讨的,橡胶种植者如何认识和看待橡胶经济发展与生态问题的关系也是值得分析的,而地方性知识在多大的程度上能够解决哪些生态问题以及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更是值得思考的。

  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已受到国家和地方政府的关注,也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和策略。尤其是在中国,经过60多年的发展,橡胶种植带来的生态环境问题开始凸显,国家和地方政府都制定了一些政策和措施,也有许多专家学者提出了较有明确的目的性的建议。老挝和缅甸的国家政府目前尚未采取对应的应对策略,特别是对刚刚起步的北部地区的橡胶种植业的生态环境问题还没有较为深入的调查研究,也没有制定针对性的政策措施。

  在中国,国家和地方政府有关部门在橡胶种植过程中制定了一些橡胶种植规范和标准,其目的是规范橡胶种植、提高产量,同时也带有一定的保护生态环境的目的。例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发布实施的《橡胶树栽培作业规程标准》(NY/T 221-2006,代替NY/T 221-1993)就明确规定了一系列的橡胶栽培技术标准,要求全国农垦系统都按照此标准来种植橡胶树。还指出,“凡有以下情况之一者,不宜作为橡胶宜林地:1.经常受台风侵袭,橡胶树风害严重的地区;2.历年橡胶树寒害严重,目前国家推广品种不能安全越冬,在重寒害年扥平均寒害级别³3级的地区;3.地下水位1m,排水困难的低洼地;4.坡度35°的地段(云南植胶区25度的阴坡);5.土层厚度1m,且下层为坚硬基岩或不利于根系生长的坚硬层的地带;6.瘠瘦、干旱的沙土地带;7.海南、广东和云南东部植胶区海拔³350m(云南西部³900m)的地带。”[3]这个标准是根据农垦系统的国有橡胶农场几十年的橡胶种植经验总结出的,国营橡胶农场也按照这一个标准种植、管理和生产橡胶。但是,如果按照这一个标准,特别是如果将这个标准指出的不宜作为橡胶宜林地的地形条件都考虑的话,许多少数民族村寨的大量的橡胶树都是在不宜种植橡胶的林地上种植的,也可能会产生产量低下和生态环境问题。因橡胶种植导致热带雨林面积锐减而饱受质疑和批评的西双版纳州制定的《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天然橡胶管理条例(2011年修正本)》也规定:“禁止在下列区域开发种植橡胶:1.国有林、集体林中的自然保护区和水源林、国防林、风景林地;2.基本农田地;3.旅游景区、景点;4.海拔950米以上和坡度大于25度的地带。”还规定:“州、县(市)人民政府对坡度大于25度的分水岭、沟谷坡面的橡胶林地,应当逐步退胶还林。退胶还林验收合格的,享受公益林的有关政策。”[4]但是,西双版纳地区有许多在海拔超过950米和坡度大于25度的地带种植的橡胶林尚未退胶还林,这可能是地方政府部门执行管理条例不到位和橡胶种植者自身不愿意退胶还林等问题导致的。

  除了这些管理条例或规定外,目前并没有制定直接针对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的法律和法规和管理条例。在橡胶种植时间比较久且被认为环境问题较为严重的中国西双版纳州也没有相关的法律和法规。《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规定了一系列关于土地、森林、水源、气候等环境保护措施,[5]但也没有制定具体到像橡胶种植业这样的具体产业的环境保护措施。即便是在西双版纳州的环境保护条例里,涉及到橡胶种植业的环境保护内容也较少,主要有:“新建橡胶加工、矿产采选和冶炼等对环境影响较大的项目,其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报告表必须报自治州环境保护行政主任部门审批。”“居民聚居区、重点旅游景区(景点)和主要旅游公路两侧1000米范围内不得新建橡胶加工厂,原建的橡胶加工厂应当搬迁。在旅游公路沿线和城镇运输泥杂胶的,一定要采取密封等保护措施,避免和减少恶臭气体的逸散。”[6]这里涉及到的主要是橡胶加工带来的环境问题,并没有直接涉及到橡胶种植,并且这里的保护条例主要是为当地的旅游业发展服务的“回避问题”式的措施,对橡胶加工厂带来的生态环境问题并没有指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尽管中国有许多专家学者提出了改善和解决橡胶种植带来的生态环境问题的对策和建议。例如,建立健全生态保护法律和法规体系、制订和完善生态保护经济政策、构建并逐步完善生态系统监测体系[7]。又如,建议加强橡胶生态防护林、优质有机肥肥源、橡胶林绿肥基地、橡胶基地水源等的建设来应对生态环境问题[8]。再如,建议充分的利用当地居民的传统知识、调整森林所有权、还林补偿、开发生态旅游和发展森林的非木材资料等方式来保护热带雨林。[9]类似的政策建议很多,但目前都没有真正发挥作用。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地方政府和橡胶种植者的经济利益诉求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如有人指出,“橡胶林直接经济产出远大于热带雨林,这是热带雨林保护受到巨大经济压力的根源。”[10]

  老挝和缅甸的南部地区较早就种植了橡胶,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也开始显现,但目前还没看到相关的法律和法规。发展较晚的老挝北部和缅甸东北部地区的橡胶种植业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还不明显,地方政府也没有制定相关的管理条例和法规。在调查中,老挝北部勐新县的农业局和环境监督工作组的领导都告诉我们,他们目前并没有制定有关橡胶种植以及与橡胶种植有关的生态环境问题的管理条例和法规,只要是合法开发橡胶种植业的行为都允许。他们还表示,因为禁毒工作和发展经济的需要,政府部门都鼓励当地的少数民族种植橡胶,目前许多少数民族村寨都在逐步扩大橡胶种植规模。当我们把同样的问题抛给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政府的有关部门领导时,他们的答复也与老挝勐新县领导的答复基本相同。第四特区的领导还表示,特区目前是比较穷,老百姓也较为贫困,所以全力发展橡胶种植业是发展经济,让老百姓脱贫致富的好办法。特区政府不仅努力引进外国(中国)的企业来开发橡胶,也鼓励老百姓多种植橡胶。

  中国的国家和地方政府制定了一些橡胶种植的技术标准、管理条例以及环境保护条例,相关的专家学者也提出了一系列的对策和建议,但都还未能解决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这或许有国家和地方政府执行不到位的原因,但也与当地橡胶种植者(包括农垦、企业、个人)的态度和实践有关。

  同整个边境地区面临的橡胶生态问题一样,中国、缅甸和老挝交界地区的哈尼/阿卡人村寨在种植橡胶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生态环境问题。事实上,大部分生态问题是因为哈尼/阿卡人在种植橡胶过程中不严格按照规定要求进行开垦、种植、管理和生产等因素造成的,但也有部分生态问题则是哈尼/阿卡人如何努力都是不可避免的。

  一般而言,如果按照国家农业部制定的《橡胶树栽培作业规程标准》和西双版纳州政府制定的《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天然橡胶管理条例(2011年修正本)》的标准来种植橡胶,那能够大大减少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但有许多人指出很多橡胶种植者,特别是少数民族村民,并没有严格按照标准来种植橡胶树。其中,饱受批判的就是许多少数民族村民在所谓的橡胶种植禁区(海拔超过950米、坡度大于25度)的山区种植橡胶树,甚至有部分人在超过1200米的“高寒山区”种植橡胶树,这种行为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在我们开展调查的8个哈尼/阿卡人村寨中,只有个别村寨的少量橡胶林的海拔超过了950米,却有许多橡胶林的坡度大于25度。具体而言:

  中国勐腊县勐捧镇的国防村处于勐润坝子的边缘,村寨宅基地的海拔约600米。绝大部分橡胶林的海拔都在600~850米之间,基本上没有橡胶林地的海拔超过900米。有少量橡胶林的坡度超过25度。对于这点,有村民[11]说:

  当年村里分土地的时候,我们家就分到了这里,海拔不高,但是坡陡,挖出来的橡胶带都很窄,还费力气。当时三分场(勐满农场三分场)的技术指导员就说这么陡的山地不能适合种橡胶。但是没办法,我们村里的很多山地都很陡,并且我们当时是抓阄的,分到哪片地就只能种哪里。如果都按照农场的标准,那我们村里有很多地是不适合种橡胶树的,那样的话,我们的橡胶地就会少很多。

  从该村民的表述中我们大家可以知道他家的橡胶林地坡度较大,可能超过了25度。也不难得知,国防村有部分村民在不适合种植橡胶的山地(即坡度超过了25度)上种植橡了橡胶树。但村民们似乎有些“无奈”,因为村里的很多山地都是如此,如果严格按照标准来执行,那村民们可种植橡胶的土地就很少,其经济收益也就会更少。

  中国景洪市景哈乡帕瓦老寨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帕瓦老寨坐落于澜沧江西岸约850米的半山腰上。如果按照标准,海拔低于村寨宅基地的土地都符合种植橡胶树的海拔要求,高于村寨宅基地的就可能超过950米的界限。目前,帕瓦老寨境内那些海拔高于村寨宅基地的山地都开发了,并且大部分土地都种植了橡胶树。有的橡胶林地的海拔甚至超过了1200米。对于为何需要在高海拔的山地上种植橡胶树的问题,帕瓦老寨老村长[12]的回答是:

  那些橡胶林不是我们村里的,是老板的。最上面的那片地叫“犁地各脚”,1999年就租给老板了,大概1300多亩(实际是1350亩)。老板当时租地就种了橡胶,到现在都没有长大。现在又转租给另一个老板了,好像准备种澳洲坚果。再往下面那座山是2000年租给老朱(村民都称其为朱老板)的,大概900亩(实际900.80亩),也是种橡胶树的,好像长得好点,有些快要开割了。除了这两块地外,也有个别村民家的橡胶林地海拔比较高,那些村民种了橡胶树之后,大部分都卖给外面的老板了,因为我们都知道海拔高的地方橡胶树长不好,胶水少。

  我们在调查过程中证实了老村长说的约2250亩的海拔超过950米的山地是出租给外来的两个老板的。两个老板最初都种植了橡胶树,但其中一个因为橡胶树长势不好,亏损较大,最后转租给了另一个老板。新的老板从2013年开始种植了澳洲坚果树。此外,还有部分海拔较高的橡胶林地是村民种植的,但已有部分村民把海拔较高的橡胶林地租给了外来老板(个体户)。其中一个村民[13]这么说:

  我们家有块地在“坝嘎各脚”(山名),海拔大概1100米,40多亩。2004年就种了1400多棵橡胶树,种的比较密。因为想着要卖掉,所以橡胶树种的比较密,这样的话,卖橡胶林的时候能卖更多的钱,因为我们都是按棵树算钱的。2009年,我把管理了6年的橡胶林卖给了景洪的薛老板,卖了25万,大概每棵树180块钱。虽然海拔比较高,但橡胶树长的是比较好的,有些橡胶树现在都可以开割了,只是不知道胶水多不多。

  该村民把海拔较高的土地种植橡胶树后卖(出租)给了外来老板(个体户)。因为村民认为海拔比较高的地方可能产胶量少,所以在橡胶树长得较好的时候就出售(出租)了。为了卖更多的钱,有意地增加了橡胶树的种植密度,按标准只能种植1200多株橡胶树的40多亩土地种植了1400多株。类似该村民家的情况在帕瓦老寨比较多,许多村民都把海拔较高的土地未开垦就出租给外来老板,或者先种植橡胶树再出售。

  正如一些人批评的那样,部分人把橡胶树种植到了所谓的海拔高于950米、坡度大于25度的山地上,增加了生态环境危机的可能。这样的情况不仅在中国哈尼族村寨存在,在老挝和缅甸的阿卡人村寨也存在。但是,也正如村民们说的那样,事实是,这些少数民族村寨所拥有的土地绝大部分都是山高坡陡的山地。例如,中国西双版纳州的土地面积为19124.5平方千米,其中山地占95%,平坝只占5%。[14]许多少数民族都生活在山区,这些山地中有许多是海拔超过950米和坡度大于25度的,是不符合种植橡胶树的“标准”的,但还是有许多少数民族村民开垦这些“禁区”种植橡胶树。驱使少数民族冒险开垦禁区来种植橡胶树,除了少数民族群体“过度”追求经济利益诉求外,也不可以忽视一些外来因素的影响。一种原因是国营橡胶农场和乡镇橡胶企业“占用”了大量适合种植橡胶树的土地。西双版纳地区的国营橡胶农场占地约159.38万亩,橡胶种植培养面积约为111.89万亩。[15]这些国营橡胶农场都建立在坝区边缘地带,海拔低,地势平缓,坡度小,是很适合种橡胶树的,现在所谓的标准基本上也是根据国营橡胶农场的条件和经验制定的。此外,还有20世纪80年代建立的乡镇企业性质的橡胶种植基地的面积也较大。这是否在无形间压缩了当地少数民族的那些符合种植橡胶树的土地资源,使得部分少数民族不得不选择开垦海拔高、坡度大的山地?另一方面,即便是在少数民族村民开垦高海拔山地的过程中,我们也不可以忽视外来资本力量的影响。正如我们在中国帕瓦老寨看到的那样,村里那些海拔较高的土地基本都被外来的老板们租用了,还有部分村民将出售作为开垦高海拔山地的最大的目的。当然,也有部分村民把低海拔的土地出租后自己进一步开垦海拔较高的山地。

  橡胶种植者不执行国家和政府制定的“标准”,把那些不符合规定标准的山地都开垦种植橡胶树了,这被认为是导致热带雨林的面积锐减,从而引起生物多样性减少、水资源减少等问题的根本原因。但是,许多村民都表示,他们开垦的山地都是合法的,他们没开垦“禁止开发种植橡胶”的“国有林、集体林中的自然保护区和水源林、国防林、风景林地”等,他们开垦的土地基本都是允许开发使用的轮歇地,这些土地都是村寨一直以来都以轮歇作业的方式开垦使用的生产用地。但是,把轮歇地开垦种植橡胶树后,橡胶林取代原来的次生林因此导致森林面积减少是事实。对于森林面积减少导致生物多样性减少和水资源减少的问题,中国的哈尼族有较为清晰的认识,老挝和缅甸的阿卡人也开始意识到这样一些问题。但是,当我们问他们是否愿意退胶还林时,中国、老挝和缅甸的哈尼/阿卡人的回答基本都是否定的,他们都不愿意放弃现在已经种植的橡胶林,暂时也不考虑砍伐橡胶林来种植新的物种,除非橡胶价格持续下跌以至于他们都以为种植橡胶不能带来经济利益。

  尽管慢慢的开始意识到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但村民们暂时不愿意退胶还林。在村民眼里,橡胶种植不仅能带来较大的经济利益,并且橡胶种植在短期内更是一种像珠江三角洲一带的“桑基塘”农业一样的循环经济,橡胶树的用途之多可用“浑身是宝”来形容。这些用途可以为村民带来改善生活、提高生活品质、发展教育,甚至发展村寨社会文化的经济基础。在这样的现实利益面前,即使是意识到了生态环境问题,村民也很难会放弃橡胶林保护生态环境。因为,“村子里的每一块胶林都有特定的主人,某一些土地不再种植橡胶也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让某些人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为大家保护环境。在缺乏总体设计的情况下,这样的一种情况绝不会出现。可以类推,要某些村民乃至某些村寨放弃以及哪怕是减少种植橡胶来为过于抽象的‘人类的利益’做贡献的想法都是天线]这些村民不愿意放弃种植橡胶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回避事实上的生态环境问题。三、地方性知识处理橡胶生态问题的困境

  在处理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问题时,人们往往相信对科学知识具有解构和颠覆作用的地方性知识能够给人们找到一条有效的解决路径。地方性知识让人们认识到“维护人类的生态安全当然需要各种工程维护措施,但更需要的却不是单一的对策,而是协调一致的可持续社会行动。”

  [17]地方性知识所具有的生态智慧与生态技能,与所在地区的ECO互为依存,互为补充,又相互渗透,充分的利用这种地方性知识能够找到维护生态平衡、促进区域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成本低廉的有效方法,并且这种靠文化的自主运行实现环境保护目标的方式既不会损害文化的多元并存,也不会损害任何一个民族的利益。[18]也就是说,地方性知识可以为区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维护生态环境提供大量的一手资料,从而为生态环境保护和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政策制定提供理论依照。[19]然而,地方性知识的适合使用的范围也存在限度,也不可能指导人解决所有的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矛盾关系。正因为如此,生活在中国、缅甸和老挝三国交界地区的哈尼/阿卡人在应对橡胶种植带来的生态环境问题时,除了实施国家和地方政府制定的生态环境保护政策与条例,同时也运用他们所拥有的地方性知识,但橡胶种植所带来的生态环境问题只得到了部分改善并未完全解决。这或许能说明:面对橡胶树这个外来物种,或者说橡胶种植这种新的生产方式所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少数民族的地方性知识的生态价值是较为有限的,许多类似哈尼/阿卡人这样的少数民族村寨及其村民有时会陷入运用传统知识没有办法解决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的困境。尽管哈尼/阿卡人的地方性知识对于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的某些时刻或某些方面有一定的作用,但也常常出现已有的地方性知识“无能为力”的困境。哈尼/阿卡人的地方性知识中的生态智慧和技能主要是建立在他们关于万物有灵的民间宗教信仰和轮歇作业式的刀耕火种生产方式上的。在橡胶种植初期,哈尼/阿卡人主要砍伐的是在以往种植旱谷、玉米等的山地,基本不会砍伐那些国有林、水源林、风景林等禁止开发的森林,也没有开发坟山林、祭祀林以及被认为有重要的神灵守护的水潭或大石头周边的树林等“不宜耕作”的山地,这在某一些程度上保护了部分森林。但是,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部分村寨及其村民开发了风景林,有些村民也在“相信科学、破除迷信”或者外来宗教观念的影响下开垦了那些在传统社会里被视为“不宜耕作”的土地,哈尼/阿卡人的地方性知识或是说传统知识与惯习在此时已经“失效”了。

  此外,哈尼/阿卡人已有的地方性知识也很难有效应对橡胶种植产生的生态危机。对于因森林面积锐减而导致生物多样性的减少,哈尼/阿卡人不仅不知道怎么重新增加生物多样性,反而他们原有的采集渔猎的习惯可能还会继续加剧生物多样性的减少。对于水资源的减少,除了保护水源林之外,如今的哈尼/阿卡人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办法,除非不再种植橡胶树,但是不再种植橡胶树就一定能恢复水源吗?在以前,哈尼/阿卡人一般都不会开发小溪、箐沟两侧的土地,保证了沿着小溪和箐沟一带的树林不被大量砍伐,也就保证了水源。后来,中国和缅甸的部分哈尼/阿卡人村寨在小溪和箐沟两边的树林里种植砂仁,再后来部分村民直接把砂仁地砍伐种植了橡胶树。对于橡胶林的土壤肥力下降的问题,哈尼/阿卡人原有的地方性知识似乎也没有作用。在橡胶种植以前,哈尼/阿卡人基本都是实行轮歇作业式的刀耕火种,种植旱谷、玉米等作物。在轮歇作业方式下,人们开垦一次土地耕作1至3年后抛荒,让植物自然生长,待到10年或更长时间后再开垦耕作,如此循环反复。树林的更新、生长有助于吸收补充土壤的养分,增加了土壤肥力,待到重新砍伐森林焚烧后,土壤的肥力基本能满足旱谷、玉米等作物生长的需要。也正因为如此,哈尼/阿卡人在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下很少施肥,包括化肥和农家肥。但是,种植橡胶树后,固定耕作替代了轮鞋作业,算得上精耕细作的橡胶树管理也替代了原来的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在橡胶树较长时期的生长过程中,橡胶林地的土壤肥力不断下降,哈尼/阿卡人原来通过抛荒土地让植物自然生长再砍伐焚烧的方式恢复土壤肥力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而他们原来就缺乏足够的使用农家肥的知识和经验,也就只可以通过“科学施肥”(主要是化肥)的方式来改善橡胶林地的土壤状况。但是,有研究已经表明施化肥只是暂时改善土壤状况,经常使用化肥则会导致土壤肥力的下降,还会污染土壤和地下水,导致橡胶林地的生态环境更加恶劣。哈尼/阿卡人的地方性知识在解决这些生态环境问题方面很难说是非常有裨益的。

  另外,哈尼/阿卡人社会通常也很难获得新的知识应对橡胶种植业中的某些生态环境问题。例如,该地区的哈尼/阿卡人社会的传统知识里,关于如何防止农作物遭受寒害的知识较少。于是,当橡胶树在某些年份遭遇寒害时,村民们往往显得无能为力。正如中国帕瓦老寨的一个村民

  [20]所讲述的遭遇那样:1998年底到1999年初,我们这里下了很大的霜,天气非常冷,很多橡胶树都被冷死了。我们家有很多橡胶树也被冷死了。1997年,我们家开发了两片地,从勐腊县那边买了1100棵橡胶苗,每棵苗5块钱买的。到了1999年初的时候,因为下霜,那些管理了两年的橡胶苗都被冻死了。光是买橡胶苗的钱就亏了5500块钱。那些钱绝大多数都是当时家里能拿出来的所有存款了。当时家里才开割(1994年开割)了300多棵橡胶树,胶价也不好,所以家里也没什么钱。没想到投资那么多钱种的橡胶苗一下子就都被冷死了。1998年进入冬天后,我们就觉得很冷了,但是没有想到了会冷死橡胶树,我们也无经验,之前从来都没有碰到过。后来听农场的人说,天气太冷的话可能会冷死橡胶树,但是我们也没有很好的方法,不知道怎么样做才不让橡胶树冷死。

  的确,正如该村民所说,1998年底至1999年初,中国西双版纳地区遭遇了罕见的霜冻天气,许多橡胶树都被冻死了,包括国营橡胶农场的橡胶树也被冻死了。哈尼族村民刚开始基本没意识到橡胶树可能会被冻死,即便后来意识到了也没有相应的知识和经验指导他们防止寒害或者说将寒害的损失降到最小。即便是今天,这些哈尼族都不知道怎么有效应对寒害。除了寒害,对于橡胶树经常遭受的风灾,即大量的橡胶树被刮倒或刮断,哈尼/阿卡人也不知道怎么防止,他们以往防止旱谷和玉米倒伏的经验和知识对此基本没用。

  简而言之,哈尼/阿卡人的传统知识或地方性知识可以在处理橡胶种植过程中产生的某些生态环境问题是起到一定的作用,但从总体上看,这些地方性知识很难胜任指导人们去应对伴随橡胶树这个外来物种而来的复杂的生态环境问题的。我们承认地方性知识在处理民族地区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的矛盾中能发挥一定的非消极作用,但地方性知识面对新的物种和新的生产方式中产生的新问题是存在相当大的局限性。没有新的保护生态环境知识的指导,橡胶经济甚至有可能陷入一种困境。

  橡胶种植业的加快速度进行发展在促进地区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生态环境问题。导致这些生态环境问题的原因既有国家为满足战略物质的需要而大面积发展国营橡胶农场导致当地森林面积减少、挤压当地民众原有的符合橡胶种植标准的低海拔地区的土地资源的事实,也有当地的民营橡胶发展主体过度追求经济利益而没有完全按照相应的标准和规范种植橡胶,甚至无所顾忌地开发“橡胶种植禁区”的现实。面对橡胶种植所带来的不可回避的生态环境问题,国家和地方政府都出台了一系列处理大面积种植橡胶所引起的生态环境问题的政策,并且在积极推行这些环境保护政策。同时,橡胶种植者也在国家和地方政府的生态环境保护政策实施过程中利用自身的地方性知识应对面临的生态环境问题。然而,国家和地方政府以及橡胶种植者的生态环境保护实践,并未能完全解决橡胶种植所带来的生态危机。这不仅是国家和地方政府制定的政策措施存在不足或不完善以及执行不力的原因,也有橡胶种植者不愿意牺牲自己的经济利益而为大家保护生态环境的原因,更有当地橡胶种植者所拥有的地方性知识在应对橡胶种植这种新的生计方式所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时所反映出来的局限性的原因。由此,人们应该认识到通常被人们推崇的对于传统的一元化知识观和科学观具有潜在的解构和颠覆作用的地方性知识,尽管能够为人们制定生态环境保护政策提供理论依照并指导保护实践,但地方性知识也有其局限性,这种局限性容易使人们在运用传统的地方性知识处理新的问题时陷入困境。但更重要的是,人们必须意识到,应对这些生态环境问题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即使国家、地方政府和橡胶种植者付出足够大的努力,也不可能完全解决这些生态环境问题,只能是尽可能地控制生态环境问题的进一步恶化,将这些生态环境问题的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然后逐渐改善当地的生态环境。

  参见[美]克利福德·吉尔兹著,王海龙等译:《地方性知识》,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2]

  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于2006年1月26日发布、2006年4月1日实施的《橡胶树栽培作业规程标准》(NY/T 221-2006,代替NY/T 221-1993),第3页。[4]

  参见《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天然橡胶管理条例(2011年修正本)》(1992年5月25日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通过1992年7月28日云南省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五次会议批准2011年2月25日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六次会议修订2011年5月26日云南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三次会议批准2011年6月30日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告第11号公布 自2011年8月1日起施行),中国网,。[5]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1989年12月26日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通过2014年4月24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修订),国务院法制办公室,。[6]

  参见《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环境保护条例》(2005年3月26日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2005年5月27日云南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六次会议批准),国务院法制办公室,。[7]

  戴波:《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思考——橡胶种植与热带雨林》,载《生态经济》,2008年第8期。[8]

  杨为民、秦伟:《云南西双版纳发展橡胶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分析》,载《生态经济(学术版)》,2009年第1期。[9]

  张墨谦、周可新、薛达元等:《种植橡胶林对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影响及影响的消除》,载《生态经济(学术版)》,2007年第2期。[10]

  夏体渊、吴家勇、段昌群等:《西双版纳橡胶林生态经济价值初探》,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9年第2期。[11]

  受访人:ZH’E,男,44岁,帕瓦老寨村民,1998~2000年任村长。[13]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志》,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15]

  整理自西双版纳州农垦局提供的《西双版纳州农垦二〇一三年基本情况》,第14页。[16]

  马翀炜、张雨龙:《流动的橡胶:中老边境地区两个哈尼/阿卡人村寨的经济交往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16页。[17]

  杨庭硕:《论地方性知识的生态价值》,载《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7期。[18]

  杨庭硕:《论地方性知识的生态价值》,载《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7期。[19]

  袁同凯:《地方性知识中的生态关怀:生态人类学的视角》,载《思想战线期。[20]受访者:HL,男,

  63岁,帕瓦老寨村民。【作者简介】张雨龙,男,博士,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讲师,主要是做跨境民族经济社会与文化发展研究。【原文来源】《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26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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